游戚九

地球上最后一位EMO人类。

【终将】Please Tell with Me

佐侑。我爱爆吉原哀歌手书。

佐伯是小宝贝,侑也是小宝贝。

就叫小宝贝组了还是佐侑吧。

两位的心思都超细腻的,我哭泣。

当狮子遇上羊.jpg

开学后缩在寄宿家庭的小被叽里速摸。









Please Tell with Me

请爱上我









1.

她已经可以轻描淡写地与别人讲起爱情。


佐伯沙弥香将耳边杂乱的发缕重新别到耳后,把正在跟大学同学通话中的手机换到左手上:“听上去你还是对那个男人很动心啊。”


“没有啦,谁对我这么温柔,我多多少少都会想要靠近他一点点吧。”对方因为被无情揭穿的羞耻声音都变得有些尖锐,夹杂着电磁杂音,“肯定是沙弥香从来没有遇到过对你那么温柔的人,不然你也会沦陷的啦!”


脑后的某处神经似乎颤动了一下,佐伯沙弥香强行扯出一个没有任何人看见的笑容,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重新堵了回去,换上一副不食烟火的口吻:“...这可真是人的本性呢。”


对方继续说了一些关于她自己的恋爱生活,到最后终于发觉佐伯沙弥香已经疲于评价,所以及时将这个话题抛到那位大小姐的身上:


“别说我了,沙弥香,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动向?我高高在上的律师大小姐,我可听说你那边的男人们只敢在背后夸赞你,在你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你说你是不是太强势了啦!”


“怎么又说到我了,何况我也不会看上连搭讪的勇气都没有的家伙吧...”


“是很像你没错啦...不过现在情侣之间做什么都很需要勇气啦,开始的告白,谁先会说出口也关乎着后来恋情中的主动权,就算是简单的牵手、拥抱,或者是更深一步的接吻啦什么的,都会很需要勇气吧。”


“是吗?”佐伯沙弥香漫不经心地说,又恍惚地抬起头,但其实周围任何人都没有,“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听上去沙弥香像是经历过一样,是不是上次那个假借委托的名义,对你说了一大堆酸酸的情话的那个人!”


这家伙迟早因为诽谤罪被抓进大牢关上几年吧。她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别凭空想象,而且你都看不上的人我怎么会看上。”


对方却不听她解释,反而像是起哄一样的架势来劲:“那肯定是另有其人咯!沙弥香,你这次别想逃,好多高中的男同学现在还以你为目标去找伴侣呢!快说快说!!”


“真是服了你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佐伯沙弥香发出一连串的轻叹,她觉得自己如果不再辩解的话,这家伙肯定会添油加醋地传回去,“我们在一起不到两年,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诶——!!真的有事情!!难道男生们只能去以灯子为目标了...”对方故作惋惜的口气,而根本看不到沙弥香脸上僵硬地连笑容都没办法展现出来,“那你们平时都不接吻吗?一年多了诶,总不至于二垒打都不成功。”


“有的。”


这句话在佐伯沙弥香的大脑开始思考之前就已经脱口而出,肉体内的两根肋骨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她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强迫不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引人怀疑;眼角已经开始泛红了,可能因为看了很多密密麻麻的行政案卷而变得眼涩脑胀。却不会有人从她手中再将那些文书抽走,然后温柔地牵住她的手,口气柔软得像是书页上印刷的花体英文的勾回,伏在她的耳边,用手指卷着软绵绵的浅茶色发卷,甚至是——


“她会亲吻我的右眼。”


即使是到了现在,似乎佐伯沙弥香的人生已经是坦荡荡的平地大路,而路的两边是她最为钟爱的棕榈树,无论是哪一天,都是风轻云淡的,她行走在这条路上,将那个故事与那张照片埋在那些茎秆挺立,叶鞘层层包被后的棕榈叶后。


她无法讲出来关于那个故事的一个字,也不知道该如何去与别人叙说这个故事,如何描述出属于佐伯沙弥香的她。









2.

两年前。


二十六岁的佐伯沙弥香刚刚让自己的工作接入正轨。她拿到了在东京大学的文学理论博士学位,可是佐伯沙弥香对于这样闲散的专业不太满意,于是她又花了整整三年去德国攻读法学;这门课似乎天生就为她量身打造,无论是超越于同龄人的天资还是与生俱来的强势性格,佐伯沙弥香在读研的时候得心应手。


可是在留洋归来的大研究生回到东京想要开始建立事业后,却遭到了滑铁卢。佐伯沙弥香与父母出现了争执,她的父母原本以为自己家的女儿跑到德国是继续深造在文学方面上的学历,但女儿归来后不仅摇身一变是什么法学的研究生,还要正式放弃文学转而当什么凶神恶煞的律师;而由于父母的坚决反对,生性固执要强的佐伯沙弥香不吭不响地买了一张飞到冲绳岛的机票。


像是与父母直接对峙的这种行为确实不符合大小姐的作风。诚然,在下飞机后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佐伯沙弥香已经开始后悔了;这一天的黄昏时,她身处在当地一家欧式咖啡馆,点了满满一大杯的热巧克力抱在手里解渴。


只是如果她想要回去的话,也不会不理手机上飞速增长的未接来电和信息。好在一些亲密的朋友借了她些钱可以去在当地旅社里应付几晚,这样使佐伯沙弥香不像是与家人负气离家出走的小女孩,更像是来这里闲情逸致旅游的游客。


根本没有什么好气的。佐伯沙弥香低下头去喝自己的饮料,余光却注意到一个白色短袖恤衫,浅蓝色牛仔裤的女孩推门进来,裤脚因为闷热被整整齐齐挽起来,球鞋的鞋带也长度均匀,是个做事严谨的人。佐伯沙弥香已经习惯去用自己的眼睛观察一切了,虽然只是注意到极其微小的细节,而遗漏了相当重大的环节:比如看看对方的脸。


可对方已经先于她一步:“佐伯...学姐?”


佐伯沙弥香抬头迎上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只是不再青涩可爱,而将埋藏在五官里的漂亮温柔完全展现出来。既然已经叫自己‘学姐’便肯定是远见东高中的同学,而自己印象中除了极其深刻的那位,便没有任何一个人拥有奶橘色的及肩短发与温和软糯的声音。


小糸侑咬着一根插在牛奶盒的吸管,站在原地吃惊地看着佐伯沙弥香,她对于佐伯沙弥香的消息还停留于几年前她留洋德国的时候,或许她已经以为佐伯学姐会留在那里工作。而佐伯沙弥香只是略微有点出乎意料的表情,口气没有多少生分:“原来是小糸同学,要不要坐下来聊一下?”


“我...”就不了吧...


佐伯沙弥香已经为她点了一杯饮料。小糸侑的右手食指绕着左手拇指转圈圈,发出一小声的感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坐在佐伯沙弥香的对面。


自己真是过了多长时间都没有任何长进啊。不会拒绝,常常犹豫,摇摆不定已经是小糸侑的专属形容词,不过只是和曾经的学姐聊聊天而已,对于自己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如果让小糸侑面对佐伯沙弥香能有聊天兴趣的话,还稍微有些难度。


小糸侑及时制止了自己继续往后想。她对佐伯沙弥香露出来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想要努力寻找回曾经面对学姐的那个后辈,这很轻松,毕竟在佐伯学姐面前就会出现的敬畏与淡淡愧疚感似乎挥之不去了。


“灯子常常和我提到小糸同学你,这次来冲绳散心,只是想了一想,没想到真的与小糸同学重聚了。”


佐伯沙弥香似笑非笑地喝完了最后一口饮料,她想从小糸侑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因为听到那个人的名字而出现的羞涩,可是对方脸上只有摇摇欲坠的难看的笑容,紧接着变成毫无生气的雕塑脸,似乎已经在告诉佐伯沙弥香,她已经察觉出来这句话的讥讽。


在学生时代,这句话保准能让这孩子感到不安。


“原来我和佐伯学姐之间只有七海学姐可以作为谈资了吗?”


小糸侑没有去动那杯刚刚端上来的饮料,站起身,两只手撑在佐伯沙弥香面前的桌子上,最后还是保持住了那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微笑:“佐伯学姐要不要去吃点什么?我想去餐厅。”


“正有此意,小糸同学,你也是来这里旅游的吗?”佐伯沙弥香拿着风衣就走到小糸侑的身边,然后把自己的外套递了过去,“看样子快要下雨了。”


“不是......”小糸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件外套,她已经确定好自己必须要拒绝的这个选择,却又在纠结该如何去拒绝,然而在这一过程中,对方像只已经锁定住猎物的优雅狮子一样,强势地为她套上风衣。


浅茶色轻纱长袖,里面的黑色文胸隐隐约约透了出来。小糸侑默默地走在了佐伯沙弥香的前面,过程中又想起对方还在等着自己下一句回答,而又因为身上属于对方的气味太过于馥郁芳香,她有点难以启齿了,但依旧说了下去:“我姐姐继承了外婆的书店,我便读完大学后定居在这里了。”


在自己的后辈就要失神走到车流汹涌的马路上时,佐伯沙弥香拽着小糸侑的衣领退了回来。对方跌跌撞撞几步靠在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又突然回神,脸上的自责之情几乎可以填满冲绳和日本岛之间的海洋了。而正是小糸侑的手足无措促使她的学姐伸手触碰她的脸颊。


“抱歉,佐伯学姐。”小糸侑刚要低下头鞠躬,却被佐伯沙弥香用指背摁住了嘴角,却因为对方的下一句话,脸上的又惊又羞就降至冰点。


佐伯沙弥香用食指弯曲抵在小糸侑的下颔上,拇指指背滑过她的嘴角:


“你们早就分手了,对吧?”


小糸侑的后颈开始被麻痹感侵蚀,逐渐蔓延到眼眶处。她不动声色地将脸从佐伯沙弥香的手中偏移开,而对方早有预谋地扣住了她的手腕——这根本不是高中同学之间的温馨见面,反而像是情敌之间的剑拔弩张。


或许佐伯学姐是这么认为的,但自己不是。小糸侑在胸腔里吸了吸气,这么想着。


这孩子的五官线条出奇柔和,就算已经是快要生气的边缘上也丝毫看不出来。奶橘色的发丝在她的眼角处晃晃荡荡的,像是一团光芒微弱的火焰般,钝化了冲绳闷热潮湿的气候;在佐伯沙弥香回神之后,发现自己已经鬼使神差地把对方的发丝撩在耳后。


小糸侑感受到佐伯前辈怀抱里面的清冷,甚至那双茶色眼睛里的莫名意味,她在看自己的情绪反应,像玩弄自己猎物一样的;小糸侑眼眶的潮红已经突兀地冒到了耳根,这使她开始难为情起来,她希望自己的发丝能起到一定的遮挡作用。


所以在佐伯沙弥香将它们尽数拨开后,小糸侑的身子完全僵硬住了。


“没想到佐伯学姐这么爱戏弄人的吗?既然学姐都知道的话,为什么还要向我发难。”


彻底惹恼这孩子了。佐伯沙弥香及时收手,她带了点安抚意味地用掌心去抚摸这孩子的脸颊,对方后退一步,警觉地看着自己。


“没有,这是在你们半年前分手后,她主动告诉我的——关于你们的一切,还说这是我无法理解的。”


佐伯沙弥香晃了晃自己的双手在小糸侑的眼前,然后看着对方的神情完全崩溃下来,就像是面部紊乱综合征患者一样。她原本以为不会再与那段被封存的记忆有任何交集,直到对方用一种强硬的方式,像是用小刀把脑后的皮肉旋开,那些五颜六色的片段直接随着冲绳的雨点喷涌了出来。


“下雨了,还是先去吃饭吧,佐伯学姐。”小糸侑将那口气咽了回去,恢复冷静后立即结束了这个话题;她习惯性地将手放在口袋里,摸到一支口红后才急急忙忙地重新把手掏出来。


然后抬起头,却撞进一双端庄温柔又带有温和笑意的浅茶色眼睛,声音像是漂浮在雨云上,额角上被映着柔和迷蒙的路灯光,拖泥带水可不是她的风格:


“走吧,我们去餐厅。”









3.

明明自己才是对这个地方更熟悉的那一方,却被这个人带进了一家日式料理店。小糸侑在心里嘟哝着,然后紧紧跟着佐伯沙弥香走进了最里面的座位。


“你吃些什么?”


小糸侑正在盯着被茶水汁溅湿了衣角的袖口,想着怎么和前辈道歉,以至于她当即失去什么胃口了,她捧着一杯台式乌龙茶,吹散从翠绿色茶汤上冒出来的氤氲热气:“和学姐一样的就好。”


佐伯沙弥香没有为难她,将菜单合上后,便托着下巴去盯面前的小家伙。她没有去要什么饮料,咖啡在留洋的那几年里已经喝腻了,却依旧还是对茶类这种饮料提不起兴趣来;对方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干脆也放下茶杯和她对视,似乎在提醒学姐这样直白的视线是否会让人误会。


所以还是不打算说说吗?


“学姐还想知道些什么......”小糸侑率先败下阵来,果然和这种将来要站在法庭上的大律师小姐是无法比拟的。


期待已久的句子终于从她的嘴里听见了。佐伯沙弥香立即眯起来那双浅茶色的眼睛,像是在面对一个犯了滔天罪行的犯人,恨不得立即判处有史以来第一个死刑:


“我不相信一个人会从来没有过能感知爱情的能力。”


小糸侑在桌子底下用手指紧紧绞着的黏在手腕处的潮湿袖口瞬间松开。她带了点儿惊奇的情绪去看着对面这个已经作出一副宣判模样的人,这肯定不是佐伯学姐真正想问的问题,但小糸侑还是为自己在这一关上死里逃生而感到庆幸。


“没什么......”她没有想到佐伯沙弥香会问到自己这个,讪讪地用手指捻了捻自己因为水汽而变得软绵绵的发丝,小小地啜了一口乌龙茶,声音低下来,“这就像有些人天生是色盲一样,他们眼中的世界始终是灰白色的。”


“那你现在呢?”


“什么?”


“既然小糸同学已经爱上灯子,就算现在分手了,应该已经具备这种能力了吧?”


佐伯沙弥香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很快,声音跟以往一样没有任何起伏,跟七海灯子在小糸侑面前半句话没说完下半句话就是些撒娇、或者是一些让人羞耻但是无法拒绝的要求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小糸侑不知道自己该感受些什么好,可能就像是被质询的犯人吧。


“我不确定。”


小糸侑的脸颊发麻,外面确实是在下雨,但雨水是肯定不会漫进餐厅里;可她分明感觉到,雨水已经淹没到自己喉咙处,让自己的喉咙在水里失重,那些字眼儿被卡在那里。


“这可真像是小糸同学才能够说出来的话。”佐伯沙弥香不打算放过她,她的下一句话让冲绳的雨势瞬间加剧,拇指大小的雨滴击打在小糸侑身旁的落地窗玻璃上,“所以呢?你还在爱着她吗?”


绞着袖口的手指几乎用力到泛白。小糸侑没自信地挑了挑眉:“不。”


然后又用力向前辈挤出来了一个鬼脸,而前辈默然地看着她一会儿,最后从手包里掏出一张手帕递到小糸侑的面前:


“你眼眶红了。”


小糸侑没有去理会她,她很小声地在心里说了句抱歉,喝了一小口茶:


“你看错了吧。”


这下该轮到佐伯沙弥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小糸侑在看着窗外的雨景出神。她并非是为了真的向小糸侑怪罪,而是出于一种在孩提时期才会有的恶劣心态,比如装作一个好小孩一样欺负别人家的孩子,看着他们哭;自己是否有些太过分呢?佐伯沙弥香只好拧开了一瓶冰咖啡,顺便掏出来自己不断嗡嗡作响的手机。


小糸侑终于发觉是自己把气氛搞糟了,虽然原先的气氛也没有多好,但她依旧还是很歉疚地开口:“我确实爱过七海前辈,但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在我向正在英国上课的她提出分手之后,便再也没有感受到像今天这样的愧疚感。”


“没什么的。”佐伯沙弥香不再动手上的饮料了,因为冰咖啡的温度低得让她的胃口变酸起来,“我对灯子的情感也已经放下了,我是说——我现在和你一样,对于灯子不再带有爱慕之情了。”


小糸侑的舌尖被茶水烫了一下,当即立刻去看着佐伯沙弥香。


说到自己和七海学姐的分手就像是浑然天成的,被设计好了一样。在这些年以来,她们终于互通了心意,安安稳稳地从高中毕业后,七海灯子从东京大学转而被保研到伦敦大学,一直都在专心致志地去攻读建筑学系;而小糸侑已经疲于去在七海灯子面前饰演一个包容一切、温柔乖巧的恋人,但她依旧在七海灯子远赴英国后,努力去给予对方属于自己的温情;可索取与给予并不平衡时,这很容易就会让她们的情感出现缝隙,尤其是小糸侑已经能察觉七海灯子所需要的那份感情,只要是一个愿意包容她的,都能去给她;像是不再被需要的物品一样,而且这个物品会因此感到灰心丧气。


于是七海灯子就能更理解小糸侑,所以她也乐于去包容对方,很少向对方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可是仿佛一切都被颠倒了一样,七海灯子对每个人都一样温柔,像是有求必应的慈善家,这让小糸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也是那些等待救济的贫民。


爱情确实是过于虚伪。甚至连当事人都不确定,这是否会属于爱情,而不是过分依赖来自对方的安全感;而这份安全感,无论是哪里,几乎都是烂大街的东西,即使是爱情,出于小糸侑种种不成熟不负责的爱情观而言:这是一份注定无疾而终的恋爱。于是在伦敦时间上午九点,在七海灯子已经坐上前往学校的巴士时,小糸侑给她打了一个分手的电话,趁七海灯子正在瞠目结舌的时候,她已经摁掉了通话。


佐伯沙弥香为她往茶杯里倒了一些冷水,却不再与她对视。


“为...为什么?”小糸侑认为自己的这语气很不恰当,仿佛是在强迫佐伯学姐必须去爱七海学姐一样,“佐伯学姐不是很喜欢七海学姐吗?也一直站在距离学姐最近的地方.....是因为七海学姐改变了吗?.”


“最近?最近不等同于触及。她不愿意向我诉说,却愿意向一个没见两天面的后辈表白;既然她不愿意向我诉说的话,我也不会去倾听,因为我认为我没有理由与立场可以去这样做,”佐伯沙弥香抿了抿嘴,扬起一个没有多少热度的笑容:“至于改变,原来你和灯子都在执着于这个吗?在你们眼里,这到底是有多复杂啊......”


“无关于改变什么的,只是目睹了在这方面作为前辈的你,已经开始有了戒备心而已,这算什么?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小糸侑脸上吃惊的神色就像是一粒石头投入了贝加尔湖逐渐扩散的波纹,就连佐伯沙弥香也愣了一下;所以刚刚是在干什么?她在承认自己胆小?不足以支撑自己去追求一份自由的爱情吗?在小糸同学就要张开口评论自己这段话时,佐伯沙弥香及时堵了回去:


“倒是小糸同学,就算真的不能感知到爱情的话,也应该找出证据来证明自己吧?不然证据不足的话,是没办法为自己开脱罪行的。”


果然还是很狡猾。小糸侑面带微笑地看向窗外,外面的雨势已经逐渐减小了,正值雨季的冲绳岛,天气实在是太难以捉摸了,晴天几乎罕见。佐伯沙弥香看着这孩子,不自觉地扬眉,站起身弯下腰凑近到她的面前开了一个没有界限的玩笑:


“不如小糸同学和我在一起,证明一下你是否会爱上我。”


小糸侑的耳朵有点热,不自觉地扭了扭头:“那我努力一下。”


两人从餐厅里面出来,在过了一条街的十字路口就要分别,佐伯沙弥香则提出让小糸侑带自己在冲绳游玩的要求时,对方踩进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坑里险些崴了脚,她却故作无辜的样子,称这是取证的工作流程。


可两个人却找不到一起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佐伯沙弥香可能因为为了让自己这次出走行程变得更有底气一些,或者是她确实对小糸同学于爱情的异常之处相当好奇;而小糸侑却只能归功于自己无法拒绝别人的天生纠结性格。


在两人交换手机号的时候,前辈突然来了一句:


“其实她现在还爱着小糸同学。”


小糸侑倏地停下来跳跃在屏幕上的手指,缓慢地从蓝色的海洋馆屏保中抬起头,她盯着佐伯沙弥香意味深长的眼睛,可能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是想看看自己会不会有在像高中时代的滑稽反应。但未免也不合时宜了。


“没有很快地在跳。”小糸侑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怅然地很小声叽咕了一句,“就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佐伯沙弥香接过来她还给自己的外套,不甘心地追击道:“看上去很犹犹豫豫的小糸同学,对于情感方面上的事情可真是一点都不犹豫啊。”


“这是我的自我保护机制。”小糸侑扯出一个笑容。


真的没有异动。在那个地方。小糸侑转身背对着佐伯沙弥香开始走了,那个地方盛放着她像珍惜宝石一样所珍惜的记忆,像是一同容纳了四个季节的森林;然而可能在这场恋爱中,她唯一所保存着的就是这段可以用‘美好’来形容的记忆,让人惋惜地是,小糸侑变得重新不能理解沉浮这段记忆里面,像是绸缎般洁净高贵的情感。









4.

在前往比谢川的电车上时,佐伯沙弥香一直都是闭着眼睛的。小糸侑猜测对方可能是不适应旅社里潮湿的床具,毕竟在冲绳的雨季最为激烈时,很多房屋都会因此而漏水,天花板就会像是没有拧紧的水龙头一样,几滴几滴地往下淌水。


今日略微有小雨,像是细线从天上坠下来一样,不足以让人为之焦虑。小糸侑努力贴近车窗那里,不让自己的动作惊扰到正在闭目养神的前辈,但对方的感知似乎比常人敏锐百倍,小糸侑仅仅是探了探脑袋,佐伯沙弥香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抱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我原本也没有睡着。”


“我好像记得学姐在修学旅行里已经来到一次冲绳。”


记得不能再记得了。佐伯沙弥香回想起少年时代向七海灯子表白时的鲁莽,这让她的心脏开始恶狠狠地往她的胸骨上撞;自己怎么会那么少不更事,现在想想,佐伯沙弥香脸上都开始发热了。


“那有划过船吗?”


“...没有。”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佐伯学姐。”小糸侑看着对方面色发红,甚至还有气无力的,昨天晚上下雨的时候将衣服让给自己,这更让小糸侑变得紧张起来。


佐伯沙弥香捂了捂脸,小糸侑却已经伸出一只手贴在她的额头上;肌肤之间的直接接触像是一小股电流一样贴上了佐伯沙弥香的后颈,她不想让自己表现出什么情绪,对方都只是神色如常地关心自己前辈的健康而已。


“啊啊,小糸同学,我又不是要死了,就只是昨天晚上屋子里漏雨,房间里面潮得根本睡不好,干脆起来看看论文好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但脸上的热度丝毫不减:这几年来头一次像是被当作小孩子一样照顾了。


小糸侑皱了皱眉:“佐伯学姐,熬夜是对女性的暴力行为。”


“噢,那小糸同学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睡一个好觉吗?把我邀请到你家说不定可以哦?”


佐伯沙弥香如愿以偿地看到对方被自己噎了回去的吃瘪神情,她心下一动,伸出手去蹭了蹭小糸侑毛茸茸的奶橘色短发: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小糸侑想说些什么,却被电车到站的提示音盖住,冲了回去。


到了租船的地方,小糸侑礼貌地拒绝了导游,然后拿着一张红树林流域区的地图;这几天温度降得有些猝不及防,还好她穿了一件针织羊毛开衫,而佐伯沙弥香在昨天晚上就和小糸侑敲定好今天来比谢川的红树林划船,小糸侑特地提醒她换上了裤装。


“这里。”


小糸侑站在略有幅度地在摇摇晃晃的船上,佐伯沙弥香将两手悬空想要保持平稳,而她的后辈及时牵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扶住学姐踩上了船。


不是自己在出汗。两人交握住的手被小糸侑先分开,然后在心中不约而同地先否定了这个。


周围都是红树或者是红色的灌木,有些甚至能看到它们露出水面庞大的呼吸根系,浅水区一同被红颜色的枝干浸泡得表现出热烈的颜色。小糸侑坐在船的一端,推动着右边的一支船桨,避开红树林之间的潮沟。


“佐伯学姐不拍照吗?难得来到了一个四季如春的小型热带雨林。”


佐伯沙弥香推着船桨,注视着正飞越红树林的候鸟们,她看了一会儿,才回答:“拍照?那很无聊的;我还以为热带地区只有那些可人的棕榈树呢。”


“人们总以为拍照就能存储下来最美好的记忆,实际上人们最美好的记忆精华都保存在体外,你所感知的,所能看见或者是触摸的,”船停在了这片流域的最中心,佐伯沙弥香停下来船桨,她从包里掏出手机,干脆低下头浏览网页了,“所以拍照的无聊程度真的是仅次于爱一个人。”


又聊到了能让自己难堪的话题,不愧是佐伯学姐。小糸侑揉了揉酸麻的手臂:“爱一个人会很无聊吗?”


佐伯沙弥香抬起头来,皱眉看了她一眼:“除了无聊以外的就是痛苦了,自欺欺人的虚假幸福感,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有各种不尽人意的事情,你说呢?”


“那大概我只有各种不尽人意的事情了。”小糸侑却没有为此感受到庆幸。


佐伯沙弥香耸耸肩,她也不会说出什么深刻的关于爱的字眼,毕竟自己不是一个研究爱情哲学的浪漫主义者,所以至少不会什么事情都会带着爱的目光,带着爱的目光去对待任何一件事情的话那是上帝;可惜,她们现在都是疲于为生活而奔波的可怜人。


至于小糸同学。她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可能就是对于小糸同学的特殊之处感到极大的好奇吧;佐伯沙弥香在众多没有根据的理由里找到了最可靠的一条,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她杂乱的思绪被稍稍梳理开了。


“我虽然是一名律师,但是我的父母却总想让我去文学社这一类的地方工作,我天生就不适合待在那样慵懒闲散的地方,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竞争激烈的环境,比如说辩论这一类的。”


“而且我也不是来这里旅游的,我只是因为不想再回去面对那些乱七八糟,就像是昨天被水淹了的旅社房间一样;小糸同学对于灯子来说何尝不是呢?你只需要包容她,最后却被她吸引,然后想要得更多:爱上她。”


“这么看起来你并非任何东西没有得到,在灯子那里学习到了爱,并切身感受过,这就是你得到的;然而你当年是否因为这样然后去看一大堆烂俗爱情漫画,企图去改变?这样看来,如果你最后真的改变了,那么恐怕也是变成了像灯子那样,去束缚别人的恋爱欺骗别人感情的纯理想主义者。”


佐伯沙弥香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没有起伏,说出来的话原本和在法院里那样言之凿凿的定论风格一模一样,可口气像是漂浮在雨云上一样的轻,甚至像是小糸侑被打湿的发卷一样软绵绵的;仿佛就像是一对情人再正常不过的日常,她还可以微笑出来,看着小糸侑那样混沌不清的神色。


“你以为恋爱是什么呢?侑,我称呼你为‘侑’?还是我向你告白?或者是我亲吻你的任何一处,还有牵手或者是拥抱?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的话,那你还不如立刻买一张飞往伦敦的机票,然后和灯子继续玩以前的小游戏。”


小雨滴降落在两人之间立刻就被闷热的氛围蒸发了,残留一点潮湿的感觉浸透在衣服里贴在身上。佐伯沙弥香对着小糸侑勾了勾嘴角:


“爱情才不是两个人都讲出口然后开始做游戏,说与不说或者是谁说这些并不重要,而是两个人在爱的道路上永远自由地行进下去。”


前辈开始推动船桨了,她的视线失散在冲绳闷热的雨季里,最后落到对面那孩子怔愣的神色上;佐伯沙弥香低下声音,发出一连串的轻叹:


“...所以,别总是削尖了脑袋去做出一些不适合自己的改变。”——省得让人担心。


“也许爱情已经在你身上降临了呢?”


——无法说出口的秘密。


高中时代的小糸侑将爱情定义如此,她被人用吻封住了嘴巴,用拥抱和手掌束缚了行动,所以她无法表达出来爱情的具体形象,甚至在心中都像是一个谜团一般;而在半年前,这份秘密已经被自己用一个电话重新埋藏在心底——她以为不会有从喉咙里说出来的一天。


小糸侑吸了吸与雨水混合的湿润空气,让它们充斥着自己颤抖的胸腔。


她暂时不想接受佐伯沙弥香传递给自己的这一团火,匆忙地换了一个话题:“那么佐伯律师,你既然不喜欢慵懒闲散的时光,难道就没有什么委托的案件需要处理吗?”


“为什么只问我?我还不知道小糸同学的工作,而且话题被岔开了,这可不太公平。”


“和佐伯学姐谈论恋爱很难为情的诶!”小糸侑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也许对方会认为因为过于炎热,所以自己的脸颊会变得绯红,“我在冲绳大学做一名医学系大学助教,毕竟在学生会的时候,帮会长和副会长忙习惯了,高二的时候,槙同学成功当选了学生会长,我也就稀里糊涂地变成了副会长,而自己做教授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啦。”


“这方面上,小糸同学倒是意外的很爽快。”佐伯沙弥香回想起在高三年级的时光,当时远见东高中最为没趣的绯闻就是学弟学妹们的两个学生会长:槙圣司与小糸侑,或许印象中就有了七海灯子的先入为主,佐伯沙弥香倒对此不太感兴趣,她愁眉苦脸地继续说了下去:


“案件倒是有,在昨天,工作邮箱里多了一封冲绳当地的委托,说是在南部和西部有恐怖事件频繁发生,每次死伤不下五个人,不过南部那里的犯人已经被逮捕了,说是有精神疾病,要我作为他的律师去辩护。”


一谈及自己已经算是被扼杀在摇篮里的事业,佐伯沙弥香的脸色变得很干枯,她不想一上来就接触刑事类案件,尤其是涉及到故意犯罪类或者是精神疾病类的,程序繁杂而且费力不讨好,现在这两类叠加在一起变得无比棘手起来,何况还是注定败诉。


小糸侑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佐伯学姐露出来一副很难得的表情,”她俏皮地歪了歪头,又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如果是佐伯学姐的话,嘴上这么说,实际上肯定会一直坚持下去吧?”


现在的关系已经进展到像是真正的好朋友一样在洽谈工作。


佐伯沙弥香推着船桨,让木船开始在水面上行走,荡起一圈圈的波纹,而小糸侑出神地盯着它们;佐伯沙弥香轻松地吸引了小糸侑的注意力,然后向她飞弹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在红树林之间曲折前进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冲绳何时放了晴,也没有注意到是什么样的暧昧阳光紧紧地包裹住了她们。









5.

佐伯沙弥香在小糸侑的公寓里过夜,是单人住宿间,配有独立卫浴和一个小客厅,但是厨房大概只是由一个冰箱和几件厨具组成的。


小糸侑越过佐伯沙弥香的小腿,凑到浴缸的另外一边调了一下水温,这个动作掀起了不小的水花。佐伯沙弥香趁机用一点泡沫抹在了她浮出水面的光滑脊背上,小糸侑被这冰凉的触感惊吓到,半弯曲的身子重心不稳,滑入佐伯沙弥香的怀抱内。


“取证失败,看上去小糸同学已经爱上我了。”佐伯沙弥香用小臂搂在小糸侑的胸前,然后伏在她还带有水滴的耳朵边吐气低语。


“啊!”小糸侑猛地从水中坐出来,然后带了一点儿恼怒的神色去瞪着自己的前辈,“佐伯学姐你怎么也和那家伙一样啊!总是这样很过分的...”


佐伯沙弥香抱着双臂,双手交错在胸前,“既然我跟七海灯子那家伙一样的话,你会也一样地爱上我吗?”


小糸侑用脚趾在水底下不带力气地蹬了一下对方的腰腹,似乎在反驳这句话。可是佐伯沙弥香的神情看上去更是希望她更具体解释一下,毕竟她现在已经用两条光滑修长的腿夹住了小糸侑的一段小腿。


“这不一样......”


“所以谁向你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比如说要接吻的话,你也会答应是吗?”


不是。小糸侑在水底下吐着泡泡,水珠从睫毛上打落下去,她咽了咽喉咙开始反击:“那佐伯学姐是真的想要我爱上你吗?”


前辈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眼睛四处转了转,像是没有想到小糸侑会抓住这句漏洞百出的话来说事。


然后是一阵沉默。


“没有更大号的衣服了吗?”佐伯沙弥香最后才慢悠悠地从浴室里走出来,却看见小糸侑正在好奇地对着她的手机在看。


佐伯沙弥香走到她的面前,挡住视线。身上是小糸侑的一件T恤,上面印着美国风格的黄色笑脸,但确实这个尺寸会有点紧张,小糸侑走到她的身后,伸手去摆弄后颈处的标签:M。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大码了。


“要不要试试衬衣......”小糸侑从柜子里找出来一件浅黄色衬衫,“前面紧的话就可以少系几颗纽扣,这是我为了应付大学毕业舞会买的,穿过一次,放进衣柜前我还熨了一下。”


佐伯沙弥香坐在床上,高耸的胸脯已经裸露在外。她什么时候就把衣服脱掉了?小糸侑把衬衣递过去,佐伯沙弥香的两条腿光溜溜地交叠在一起,隐隐约约看见对方腹股沟区的轮廓;小糸侑再回过神,自己抽回来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空中悬空。水珠顺着丝绸般的浅茶色长发淌进佐伯沙弥香胸部的那道沟壑,小糸侑的耳朵全红了,与鲜红的嘴唇一起衬得她脖颈处的肌肤越来越白皙,如果不是佐伯沙弥香在强行为她涂护肤乳的时候,带有恶趣味的用手指摩擦出来许多红痕。


前辈拉了拉身上的衬衣,除此之外,覆盖在她身上的只有一条黑色内裤了。佐伯沙弥香尚未用毛巾擦拭干净头发上的水滴,只是低头在看手机:“所以小糸同学在那场舞会的表现怎么样?”


“要擦干头发才可以哦。”小糸侑为了故意避开这个话题,从抽屉里拿了一条毛巾贴在前辈的面颊上,“是洗干净过的毛巾。”


带着与对方身上如出一辙的牛奶香气,佐伯沙弥香顺从地垂下头,用手指滑动着手机上的歌曲名目单:“很香,牛奶和水果沐浴乳的味道都很适合小糸同学。”


小糸侑动作轻柔地托起来佐伯沙弥香的脑袋,用白色的毛巾小心地包裹住那些浅茶色的发丝,然后再任由它们从自己的指缝间落下,像是倾盆大雨一般。小糸侑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触碰到前辈的脸颊,又立刻不着痕迹地抽回。


“是和男生之间的交际舞吗?”佐伯沙弥香看不见小糸侑此刻在干些什么,她对后辈的大学毕业舞会来了兴趣,“我记得小糸同学高中的毕业舞会是和槙同学一起出席,如果不是我知道灯子和你的事情,我几乎以为你们两个才是一对。”


“诶?佐伯学姐为什么会——”


讲话的声音因为被人握住了手而停止。小糸侑眼睁睁地看着毛巾顺着佐伯沙弥香的浅茶色长发滑落下去,经过了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最后掉在一双白皙丰腴的大腿上。


佐伯沙弥香拉住小糸侑的手腕,站起身凑近到她的面前:


“小糸同学别想跟我说你不会跳舞,因为我就是你们那届毕业典礼的致辞人,我可是一直都在二楼的会议室看着小糸同学。”


小糸侑慌乱地捏紧了前辈的手掌,她在那次典礼迟到了至少三十分钟,因为在纠结自己到底是穿校服还是穿小糸怜为自己挑选的礼服,幸好槙圣司一直在学校门口等待没有爽约;她却没有想到这三十分钟内正好能岔过去致辞人的讲话,后来还在因为今年没有无聊的毕业致辞而庆幸。


佐伯沙弥香在刚刚就已经因为这一时兴起一直在挑选正统的宫廷交际舞曲,她略过了多才多艺的莫扎特和均衡完美的巴赫,转而选择了桀骜不驯的贝多芬;但其实在开始她的舞曲歌单里全都是巴赫和海顿,勉强混入了在德国留学时期一不小心的黑人音乐,她稍稍为小糸同学那不成熟的舞步着想,在贝多芬的古典作品集里挑选了一首较为舒缓的钢琴曲。


小糸侑还在为这个没头没尾的要求吃着惊,她被前辈用手一带,再被勾住了腰肢。她这一生可能就跟这些学姐们过不去了,小糸侑眼冒金星的扶在佐伯沙弥香的肩膀上。


“我记得槙同学特地利用前任学生会长的关系力排众议,取消了原先现代风格的爵士乐,转而选了一首慢节奏的协奏曲。”


迈步。小糸侑踩着极不成熟的女步,她尽力向佐伯沙弥香靠拢,对方则在音调转折的时候环住她的腰旋转了一大圈。


“不要乱用一些不明不白的词语来扭曲事实啦!”她仓促地跟着前辈的步伐,明明这是一支慢步交际舞,小糸侑在胸腔里鼓了鼓气,“佐伯学姐真的是很让人捉摸不透啊。”


滑步。这孩子紧张得喉咙处的气管都有骨节在凸起,佐伯沙弥香用那只贴在对方柔软腰腹上的手掌感知着,实则她的心脏在雀跃不已。


“那请小糸同学说一下,我这个前辈又是哪里很捉摸不透?”


小糸侑的小腿不合时宜地岔在佐伯沙弥香的两脚之间,然后两人踉踉跄跄地向后倒在了床上。小糸侑紧张兮兮地扬起来伏在前辈身上的脑袋,去观察她有没有哪里受伤。也许是撞到了脑子,佐伯沙弥香清脆的笑声伴随着她的动作,她伸手压下来小糸侑的脖颈,小糸侑只能贴在前辈的胸腔上,听着她咯咯地笑。


“...眼睛。”小糸侑突然说了一句。


“佐伯学姐的眼睛很让人捉摸不透,明明很坚毅完美的,却能莫名让人开始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我将来找不到和我相配的恋人吗?”


“才不是。”


手指缓慢地擦进奶橘色的发丝间,然后慢慢向小糸侑的额头转移,她拨开那些凌乱的发丝,向下描摹,手指停在了对方的右眼睛上。


一声轻叹:“根据某本很不科学的恋爱小说,眼睛是连接着人的心口。”


“果然很不科学,这是我在一个律师大人嘴里听到过最浪漫的医学笑话了。”小糸侑贴在佐伯沙弥香衬衣略微敞开的胸口上,“佐伯学姐的心跳很快,但是眼睛里却什么也没有。”


小糸侑还在全神贯注地去数前辈心跳声的节拍,就被佐伯沙弥香翻了个身,转而变成自己被压在了身下,前辈那张漂亮端庄的面孔骤然放低,鼻尖蹭着对方的鼻尖;小糸侑的嗓子里就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她咕噜地咽了咽唾液。


佐伯沙弥香勾起一个魅惑人心的笑容,小糸侑的心脏开始摩擦她的胸骨,像是下一秒,它就会从胸腔里蹦出来。前辈缓慢地将耳朵贴在后辈的心口上:


“小糸同学的心跳也和我不相上下呢。”


“没什么不好的。”小糸侑意外地坦率起来,她对自己的前辈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就像在地狱里看着天堂一样,“因为这样,它就会提醒我还在这个世界上。”









6.

快到下午六点了。小糸侑拿了两盒牛奶放进佐伯沙弥香面前的购物车里,翻了翻车子里面的东西,准备去结账。


佐伯沙弥香在冲绳已经快半个月了,难得她这半个月内都没有和父母回复一句话,甚至七海灯子都打电话给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不是这十多天是小糸侑在督促她休息,恐怕她昨天晚上就又要任由自己泡在那几十份公文里了。


她牵住小糸侑的手,低下眼睛问她要不要买一些冰激凌回去,后者则扬扬眉毛指责她上次买冰激凌结果发烧到三十九度;佐伯沙弥香耸耸肩,伸手抓了抓小糸侑的头发,牛奶的香甜气息让她心情不错,或许让对方的头发留到自己这么长也不错。


三个硬币趁她思绪发散的时候从指缝间跑了过去,佐伯沙弥香弯下身子,伸手去捡。


在手指触碰到第二个硬币时,似乎像是一个小铁皮罐从货架上掉下来发出一连串的声音,紧接着滚烫的风从身后灌入,爆炸的声音在耳朵里霹雳作响;就像是雨天接触到空气的电火花一样,有什么巨大沉重的东西砸在了她的腰腹上,像是扭曲的还在燃烧着的金属货架;左肋立即被重重压瘪下去,至少有两根肋骨不能要了——佐伯沙弥香的手里攥着两枚硬币,她的喉咙里被什么硬块堵住,然后是抑制不住的鲜血在往外流。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她的脸上,就像是沙漠里没有及时消散的雨水,然后是残存的爆炸过后的刺鼻气味,像极了尖锐的匕首在一点一点刮去她的鼻粘膜,这些细小的匕首顺着波浪形状的热风钻进了她的鼻腔里;而鼻腔里是鲜血在倒流入肺,佐伯沙弥香像是快要溺水而亡的人,想要张开双臂大声呼救。


在手掌没有动一两厘米的时候,她在自己的身上,摸到了一个滚烫的身体,扑面而来的是灼热的牛奶气味。或许是嗅觉出了问题,但佐伯沙弥香不能看见什么,铺天盖地的奶橘色让她以为是幻觉。似乎唯一真实的只有直冲上心脏的火辣辣的痛楚。


佐伯沙弥香已经来不及在满是破碎肉体的胸腔里尖叫一声,她只能感受的是迫近死亡的冰冷。









7.

“...这是冲绳县这一个月来的第四次恐怖袭击,遭到了与前几次同一个恐怖嫌犯的炸药袭击,以及持枪射击了当时在场的八名平民,凶手往现场投掷了一枚手雷在其中两位顾客附近,其中已有一名已因炸弹爆炸未及时躲避而当场死——”


很吵。佐伯沙弥香几乎是一直在听着这段新闻,似乎疲倦了,才挣扎着醒过来的。旁边的七海灯子听到好友从胸腔里发出的呜咽声便立刻回过头,迅速按下联络医生的按钮,然后打电话通知佐伯沙弥香的父母;做完这一切后,她才重重地跌回自己的椅子上,去盯着将眼睛费力睁开一条缝隙的佐伯沙弥香。


似乎察觉到了七海灯子的眼神是何等的复杂,而且她此刻更应该陪在另外一个人的身边,但是并没有;再联想到之前的新闻,这下根本不用猜了。

——小糸侑已经死了。


佐伯沙弥香用力地动了动手指,她发现她的气管每呼吸一下都像是有野兽拿利爪在上面厮磨一样,所以她连表达悲恸的抽泣声都发不出来。


七海灯子扯出一个笑容,仿佛眼皮底下乌青的眼圈以及因为连续好几天不休息而微微颤抖的小臂都不存在一样:


“太好了......”

我很不好。


“你终于醒了。”

为什么醒的人是你?


佐伯沙弥香的思绪涣散,然后是进来宽慰七海灯子的一个女人,同样奶橘色的长发;她似乎在小糸侑的手机合照里看见过,可能是她的姐姐。小糸怜红着眼睛,却还硬扯出一个同她妹妹僵硬得一模一样的笑容对着佐伯沙弥香,七海灯子从椅子上起身请她坐下,小糸怜的手指在膝盖上推擦着,最后泪水终于溢出来眼眶。


あり......


对方抚着胸口,终于还是没有说完那句话就完全崩溃下来。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谢谢。)佐伯沙弥香私自认定小糸怜想说的是这句话,但是她没什么话语可以回应的,为什么要对自己道谢?因为自己代替她的妹妹活了下来吗?只是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像是对他人因为拯救自己而丧命的这件事情而感到愧疚一样。


就像是快要死了一样,佐伯沙弥香感觉不到什么心跳的声音,只能死死盯着这间病房天花板的一角,那里有一滴水滴正在顺着墙壁往下流淌。


就当是自己在为小糸同学哭泣吧。她如是想道,然后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8.

七海灯子扶着佐伯沙弥香的手臂往前走,像是在走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啊。”七海灯子率先开口,像是在庆祝佐伯沙弥香的身体好转一样,她的口气轻巧,说出来的话却让对方的脸瞬间像是石雕一样,“如果侑知道的话,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缓慢地越过三级台阶后,佐伯沙弥香才点了点头:“小糸同学——”


在这个称呼说出口后,七海灯子却摁住了佐伯沙弥香的小臂,力度被狡猾地控制在需要用力才能挣脱的分寸上。她不像是要质询罪犯的样子,脸上更多的是茫然和疑惑:“在这一个月里,你从来没有问过侑,甚至和她的家人都不说一句话。”


随着话语,某种潮湿而陈旧的片段顿时冲进了佐伯沙弥香的大脑里,一阵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鲜红颜色的树林和灌木丛,在鼻腔里却是咸腥冲天的鲜血味道和泥土的腥味,有人从后面抱住了正在弯曲身子捡东西的自己,然后是褐色与明黄色的硝烟与爆炸的光芒,在淹没她们的瞬间,佐伯沙弥香抬头看,眼睛却被湿漉漉的嘴唇覆盖住。牛奶香气与水果味道。小糸侑。


眼睛是连接人的心口的。


她终于想起来,然后险些跌倒在地上。


七海灯子的手穿过佐伯沙弥香的臂弯之间,及时拥住了这位差些因为愧疚而摔倒的好友。当贴近的瞬间,似乎有人在敲鼓,咚咚,咚咚。


她用安抚的口吻小声问自己的朋友:“为什么你们会在一起?”


谁都不会问或者是想问佐伯沙弥香‘为什么小糸同学会救你?’,这种显而易见的情节一点儿都不引人好奇。


“在一家咖啡馆里偶遇,然后就在一起旅游了。”佐伯沙弥香在七海灯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进了病房。


“还真是巧妙绝伦的邂逅。”佐伯沙弥香知道七海灯子说这句话的目的不是为了开一句玩笑让自己舒服一点,恰恰相反,“不过沙弥香,至少她不是像以前那样一个人留在冲绳岛上了。诶?”


七海灯子扭过头,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正扶着桌子坐下来的佐伯沙弥香。


“你眼眶红了。”


佐伯沙弥香的手抑制不住地在颤抖,她依旧逞强地在口袋里摸到手机,掏出来低头看着。


“你看错了吧。”


黑发那位却看着佐伯沙弥香笑了起来,她托着下巴去回想自己曾经的恋人,然后去叫‘沙弥香’,可是对方像是已经没有生气的鱼一样,眼睛里头没有一点色彩。


七海灯子盯着逐渐被乌云密布的苍白色天空,她无法保持住自己干巴巴的笑声,又似乎想要作一个微笑的表情,但依旧十分勉强,最终看着像个肌肉抽搐的怪样子。


“她或许不知道我还在爱着她。”


“不,小糸同学知道,在我与她相遇的时候就已经告诉她了。”佐伯沙弥香终于将眼睛从手机上移开,然后将手机递到七海灯子的面前,上面是一张照片:“这是我和小糸同学在比谢川的红树林里划船的时候。”


灰色针织羊毛开衫,被洗得发白的牛仔长裤,小糸侑出现在画面中,坐在木船的一端上握住船桨柄看着远处滩涂上的斑鸠发呆,几块透过红树林树干之间缝隙的疏密光斑打在她的肩膀上。她知道小糸侑永远不会发现了,晨光在雨后变得更加浓郁,像是乌黄色的茶汁一样将她浸泡在其中。而她,佐伯沙弥香,只不过是在那时做了两件异常无聊的事情,其中一件是拍照,另外一件——


佐伯沙弥香的眼神温柔绻缱,她因为说了这些话以后消耗了她毕生所有的勇气,然后疲劳得像是一块皱巴巴的生牛肉一样;可是她的意识还是清醒得如同雪原上刚刚换过毛的兔子,在最后即将被乌云吞噬的阳光下,以及窗外越来越大的风,这让她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她张开手臂,一只手与对方交握,另外一只手则自然而然地搭在对方柔软的腰肢上;这次她们的动作分毫不差,无论是向前探步还是旋转,在巴赫所谱写的各个均衡完美的声部里,浅茶色与奶橘色的眼睛相互重叠,然后像是羽毛一样轻柔的睫毛,和掩在其下温柔的注视,喉咙处紧绷住的骨节,唯有先前安静的心脏现在不知何时变得风雨摇曳起来,它在提醒着佐伯沙弥香这个人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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